语言消亡的研究(编译)

本文系輶轩编译自R.L. Trask的《Historical Linguistics》(历史语言学)一书的第十一章《Contact and the birth and death of languages》(接触和语言的生灭)第4节。原书版本系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爱德华•阿诺德出版社2000年8月版。

因是编译,故有节略增删整饬之处,未必处处与原书同一也。若欲窥全豹,请阅原书。


近些年来,语言学者已经开始对消亡中的语言进行研究,意图探求语言消亡的规律。
在社会层面上,典型的语言消亡过程可以分成下面几个阶段。

1 该语言社区中特定年龄的人群中,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完全不会说该社区原有的语言(下面简称母语),但同一群体中另外的那大部分人却正常地习得了该母语;与此同时,这一群体基本都通某种非本土的外来优势语(Prestige language,意为有声望的语言,暂译优势语)。例如,在美国西南部的霍丕人(Hopi)居住区中,霍丕族年轻人和中年人里面,有一部分人能说一口流利霍丕语,但亦有一部分人仅仅会英语而完全没有习得霍丕语。但无论会说母语的还是不会说母语的霍丕人,都是通英语的。

2 由于1的原因,语言社区中会说母语的那部分人在与周围人交流时被迫更多地使用非母语的优势语(在霍丕人的例子中就是英语了),处理社区事务时也更多采用非母语的优势语而非母语,因为这样才能使所有社区成员都理解并参与。

3 于是,被社区成员认为适合使用母语的场合越来越少,越来越受到限制。尽管尚有很多成员能够说母语,但这些语言使用者们却认为在做生意或是谈论政治、电视节目之类等场合使用该地区通行的优势语更为合宜。

4 母语使用的情景更加受到限制,可能仅用于家庭交流,甚至仅仅用于与家庭中儿童的谈话中,再甚至连家庭这个最后的舞台也完全没有母语的一席之地。

5 母语的角色于是渐渐退化,以至于仅仅成为某种仪式化的东西,其使用被完全限制在特定的极少领域中。

6 最后,除了少数几句作为该社区人群身份认同标志的传统语句留存之外,该母语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例如,很多墨西哥人已经抛弃了他们的阿兹特克祖先所使用的纳华特尔语(Nahuatl)而完全转用了殖民者带来的优势语即西班牙语;然而,他们还保留了少数几句纳华特尔语的问候语,以及少数的纳华特尔语粗话(obscenity,指带有性暗示的粗话)。

消亡中的语言,即使还有人群在使用着,其自身结构也处于变化中,特别是在该语言社区的年轻一代口中。其具体表现有:

1 本土词汇越来越被来自优势语的借词所取代。假如这种词汇换用达到了大规模的程度,则可以称之为“词汇重置”(relexification)。

2 不规则的形式会被规则化,语法变体会丢失,名词或动词的屈折类型中较不重要的会失去,该失去类型的成员则转入较大的类型中(輶轩按:大体类似早期拉丁语中位置格后来并入夺格的现象)。

3 动词的时、体、式中不常使用的或构成上较复杂的会在使用中被淘汰,格系统会在很大程度上简化,综合的形式会被分析的形式所取代,有标记的句型不再使用,句法上过于复杂的结构也可能失去。

4 原本正常的构词方式不再能产,新词汇的构成直接来自优势语的借词或仿译词(calque)。

5 所有更为正式或较高语体的特征都可能消失,仅仅剩下很单调乏味毫无变化的一种语体。

6 音系也会变化。在优势语中不存在而母语中存在的音位对立倾向于消失,优势语中的一些音位特征也可能被引入母语;母语中正常的音位过程如清化和鼻化可能受到干扰,被过度综括,甚至完全消失。

上述语言消亡的过程在历时语言学上被称为语言的“磨耗”(attrition,周流溪先生意译为“萎缩”),简直就是克里奥尔化的反面影像。在语言磨耗萎缩的进程中,将要消亡的语言会变得越来越单调枯燥,越来越缺乏表现力,越来越呆板不灵活,越来越粗放而不精密,最终越来越难以胜任作为全功能交际载体的角色。
Tshṳ̂-pui Avalokiteśvara Phŏ-sat pó-hō tshuân-ke-nâng jît-jît phêng-an!
蹉跎莫遣韶光老 人生唯有讀書好 學須靜也  才須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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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话八调代表字:
1胎tho 2讨thó 3退thò 4托thoh
5逃tô 6在tŏ 7袋tō 8夺tôh
潮罗特殊变体:[ɯ]=ṳ=ur;[ã]=aⁿ=an;
[aʔ8]=âh=a̍h;[ts]=ts=ch;[tsʰ]=tsh=chh
我之所以编译此段文字,乃是希望读者诸君看清楚闽语垂危这个事实。眼下争论方言生灭者甚众,然公说公理,婆道婆因,纷纭难辨,颇误世人。此段文字出自权威语言学著作,其所述说,了然可知,引我闽语今日之实,无论福、潮、泉、厦,逐条对勘,若合符契,触目惊心。凡谰言我闽、吴语之未见磨耗萎缩者,今使读此文字,不知当作何想!

垂危非即难救,药石未遽无功,要在人心也。Trask书中此章后即接语言规划一章,规划者,正救治之道也。窃以为今日所急者,当思如何逐条救正上帖中语言消亡之诸病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母语者,犹吾人之母氏也。今日实母语危急存亡之秋,拯我母语,岂非仁之一端乎?若俟异日子欲养而亲不待,悔之莫及矣!
Tshṳ̂-pui Avalokiteśvara Phŏ-sat pó-hō tshuân-ke-nâng jît-jît phêng-an!
蹉跎莫遣韶光老 人生唯有讀書好 學須靜也  才須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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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话八调代表字:
1胎tho 2讨thó 3退thò 4托thoh
5逃tô 6在tŏ 7袋tō 8夺tôh
潮罗特殊变体:[ɯ]=ṳ=ur;[ã]=aⁿ=an;
[aʔ8]=âh=a̍h;[ts]=ts=ch;[tsʰ]=tsh=chh
分析得十分到位。用在現在的閩語身上,再貼切不過了。
鹭水芗南-闽南语部落(http://hokkienese.com/)  ·
甘願做牛,毋驚無犁通拖
这些消亡表现无一例外出现在现在闽南话之中
“但无论会说母语的还是不会说母语的霍丕人,都是通英语的。”

我就想到今天的福州市区。我敢打包票说,今天的福州市区只剩下少许民国时代的老人不会说普通话(都是60岁以上),但绝对没有人不会听普通话——就算有,恐怕比例也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我从小到大只遇过少许几例。倒是在泉州,我因经常要和当地电信客户交流,发现有一部分中老年人不会听普通话。这足以证明闽南虽然也在危急中,但势力依然比福州要牢固些,会比福州语晚死。
Three C's define me: Chinese by birth; Canadian by choice; Christian by grace.
那看来福安话里的y不能叫“恢复”
尊重是一种美德。
在语言磨耗萎缩的进程中,将要消亡的语言会变得越来越单调枯燥,越来越缺乏表现力,越来越呆板不灵活,越来越粗放而不精密,最终越来越难以胜任作为全功能交际载体的角色。
________无论台湾还是福建,都这样,好象全国只有粤语摆脱这个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