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剧的唱腔口音——潮剧音

我一直搞不太明白潮剧传统的舞台唱腔应该是以哪里为准。Brapian兄常以“潮剧音”称之。但现代不少潮剧里面艺人们的发音已经带有一定的腔口，似乎不再完全是传统的潮剧音了。

日前在潮剧论坛“潮音如水”看到该坛坛主笛子先生引用梁森桂先生《潮剧唱腔演唱探述·潮剧演唱艺术随笔》中的说法：

     潮剧唱念的发音以潮州方音为主要语音。潮州语音在潮汕各县之间或在县内的各乡村城镇之间都存在着某些差异，这是历史上形成的地域语音习惯，在生活交际上不成为问题。但是作舞台唱念的语音，就有必要规定一种各地域都能接受的标准语音。

     目前潮剧舞台上常用的语音，不单纯是潮安县语音、潮州市语音、揭阳市语音或澄海市语音，更不是那一个县内的某一乡村的语音，而是在长期的舞台实践中，逐步地形成了一套既适应于潮剧艺术而又能被广大观众所接受的语音，这就是潮剧舞台上比较统一和规范的特有的语音。

    这种语音从韵母、字调、组词看，倾向于潮安县、揭东县和澄海市的成份较多。著名老艺人谢大目老师傅曾说：“潮剧舞台上的语音，是以留隍至潮安县的意溪和揭阳县的玉窖一带地方的语音发音为基础语音的”。

梁老先生的这本著作，是广东潮剧院丛书之一，1999年8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分为二个部份，潮剧唱腔概述与潮剧演唱艺术探索。是作者数十年从事潮剧音乐研究和探索演唱艺术的理论结晶。不过我没有看过这本书，只能转引笛子先生的引文了。

    乍一看可能有个疑问，就现实来看，丰顺留隍话和潮安意溪话、揭阳玉窖话、汕头澄海话的差别是较大的，这如何“折中”？？尤其是留隍话极古，现实的玉窖话则是已经失去闭口韵尾而类似澄城话的了（当然还是有一些差异），而意溪则可能和大部分潮州市语音一样，既有传统府城语，又有现代失去闭口韵的潮安话影响（猜测...我只有一位意溪朋友，没有闭口韵）。

    不过，如果仔细查询一下，文中提及的潮剧前辈谢大目师傅，他的生卒年是1885～1978，是潮州市金石区塔下村人。自幼家贫，13岁卖身于潮剧八顺班为童伶，先后在八顺香、中一天香、杏花天、老正顺潮剧班社当丑角演员。也就是说他13岁那年应该是1898年（如果算虚岁是1897年），这样说起来他的舞台腔调成型期大体估算应该是19世纪极末期到20世纪初期。20世纪正是潮语发生剧烈变化的一个时期。可以推测，在谢师傅的时代，或者说他说那句话时候的心理映像中，留隍话、意溪话、玉窖话以及这三者之间的区域应该还是比较接近的。或者说，就是类似斐尔德字典里所记录的语音吧。但时代不断变化，潮剧音也不是完全没有变，现在看来，似乎ie，iou还保留（卓威廉的iau到斐尔德已经变iou），但鼻音三分则只剩下二分了。

我只是根据谢大目师傅的说法大略勾勒，没有仔细考究，只是作为一个印象图。这个区域大致相当于韩江中游。但韩江下游的澄海一带有可能仍是现代潮剧音的重要参考腔调（丢失闭口那个当然就不行了，潮剧音严格说是不允许丢失-m和-p的），所以我用红色把这一带也圈了起来。这样，蓝色为第一参照圈，红色为第二参照圈。

不过，在谢师傅的年代，或许蓝红两圈基本上都是一致或相差无几的腔调。现代则早已分崩离析了，尽管还有一些共存的相似点。

潮州歌册——百花争艳

南国鲜花映日开，万紫千红伴舞台，新编歌文细吟唱，共品欢乐与悲哀。

国色天香是牡丹，上殿辩本杨令婆，杨门功勋逐一表，痛斥昏君与佞官。

玫瑰开花将人迷，高墙岂能断情丝，金真扫窗会文举，谁知何日再团圆。

栀子花开香非常，私订终身苏六娘，族长作梗难遂愿，渡伯仗义帮圆场。

绣球花开如圆球，百姓敬仰辞郎洲，张达勤王身许国，璧娘义举传千秋。

夜来花开暗香浮，义正词严告亲夫，公爹震动抑悲愤，执法敢将儿子诛。

紫荆花开绕园篱，思夫想儿十六年，怎料一朝井边会，托付血书别依依。

清池莲花并蒂开，陈三屈尊为奴才，五娘苦楚谁知晓，皆仗益春巧安排。

桃花盛开笑春风，皇亲国戚闹开封，王佐执法无所惧，泰山压顶未屈从。

杜鹃花开满山坡，英雄救美古来多，春草闯堂生急智， 连环妙计平风波。

忍冬花色似金银，奇巧削发张春郎，公主逞强青云寺，几经波折解愁肠。

花若红霞是朱藤，无道昏君害忠臣，一代名帅袁崇焕，捐躯为国为黎民。

锦葵开花在夏天，胡琏闹钗把妹欺，反受丫环严责打，放荡公子笑柄贻。

石榴花开好兆头，寒门蒙正赴彩楼，京城得中享荣贵，回报娇妻恩义高。

月季开花四季全，不辱使命谢瑶环，奸贼结党下毒手，假旨江南铸奇冤。

水仙花开香气浓，蓝关雪阻韩文公，难折忠臣凌云志，此去海阳建丰功。

花儿有趣称龙船，龙井渡头迫夫君，休书到手图高就，堪笑美娘苦果吞。

芝桐花开枝头稀，庞氏芦林会姜诗，一番泣诉融情理，孝心动地感苍天。

梅花占先报春临，思凡人间寻知音，许仙幸遇白娘子，历经磨难情更深。

葡萄花开一朵朵，忠言逆耳怎无虞，吕后设局斩韩信，所谓成败皆萧何。

菊花颜色不简单，金花牧羊在南山，刘永祭江空悲切，那料团聚合家欢。

睡莲宛若水面眠，友兰戍娟祸临身，皆因金钱十五贯，清官翻案反结亲。

海棠花开红彤彤，逼上梁山叹林冲，一代豪杰遭陷害，报国之志全落空。

杨梅花开深夜时，春香与君苦别离，矢志不移陷牢狱，梦龙折桂救爱妻。

康乃馨花最温馨，仙凡奇缘亦天成，正自胜邪终团聚，从此长伴宝莲灯。

喇叭花开似有声，启祥闯阵搬救兵，小刀会员坚如铁，将士翘首向天京。

淡红芳香是蔷薇，梅开二度喜转悲，和番难舍故乡土，思钗更思杏元归。

杏花一枝出粉墙，继祖审案察异常，罗衫为凭明身世，杀贼报仇慰爹娘。

木棉花红满枝头，杨门女将逞英豪，不计家仇图报国，跃马疆场立功劳。

茶花美丽映眼前，上京寻夫秦香莲，丧尽天良陈世美，追杀发妻罪万千。

芍药花美入画图，多情公子爱莫愁，礼教森严摧弱女，芳心空托身投湖。

百合花开漏斗形，堪赞双枪陆文龙，不负王佐苦肉计，毅然归宋大义明。

昙花一现太匆匆，拉郎配偶乱哄哄，只因朝廷选佳丽，太爷员外美梦终。

锦屏花开含蕊丝，老少两对定亲奇，幼花巧施换偶计，方使少女配少年。

多年花开遍山坪，贾府丽人招骂名，可憎可叹王熙凤，机关算尽自心惊。

茉莉花开散清芬，忍看楚宫涌风云，奸佞作祟太可恨，忠臣伍员护新君。

龙眼花开抱成团，误会引出姐弟缘，丈夫二岁妻抚养，恩义如山世间传。

向日葵花朝太阳，东吴郡主孙尚香，忠义两全殉君国，换得黎庶齐颂扬。

蝴蝶花开色斑斓，喜看潮汕万山红，乡亲拥护合作社，凤来便是领路人。

婵仆开花香远飘，江姐挥泪重担挑，驰骋战场震敌胆，牢中高歌冲云霄。

李花开放伴春回，答君一曲蝶恋花，人生光辉杨开慧，忠贞犹如傲雪梅。

玉兰花开溢清芳，彭湃慷慨论兴亡，呕心沥血播火种，农运领袖自非凡。

红梅怒放傲严寒，征师潮州七日红，传播真理周书记，革命传统闪光芒。

潮剧戏文若繁星，演绎世象与人生，百花争艳春色丽，艺术之树祝长青。

从这个吟唱者的实际发音来看，当代潮剧音基本上就是斐尔德时代潮语的现代版，和MTR的差别就在于iau和iou之不同了（MTR所基准的是十九世纪中叶卓威廉时代的潮语，那时还有iau，到了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斐尔德时代iau已经演变为iou【斐女士记做io/iou/，和io̤/iɔ/不同】）了。

斐尔德时代前鼻音系列的ian，uan等，其元音尚未如留隍话变成ien，uen（留隍话阶段进一步演变为二十世纪府城话和潮安话的ieng，ueng）。而现代潮剧音则延续了这个元音，只是韵尾后鼻化了，即仍然使用iang，uang，这就和府城的ieng，ueng和iang，uang二分不同，而同于澄海、汕头、揭阳等地。所以有人称现代潮剧音相当于现代澄海音+闭口韵尾系列（-m，-p），其实就是相当于斐尔德时代潮语的现代版（所有-n，-t转化为-ng，-k）。

这和我们上面分析的谢大目师傅的从艺年代以及当时的语音实际是相符合的。而且我们还可以从潮剧音的现状推论：二十世纪初潮语的留隍-意溪-玉窖三角区所说的潮语仍然是符合斐尔德时代的府城音记载的（谢师傅特意提到留隍，从如今留隍尚存在-n，-t系列来推断，或表示当时的这一潮剧音三角地区的潮语尚保留-n, -t；另外，需注意，府城是包含在这个三角区中的），而他不提及澄海音，则可能当时的澄海音已经先一步发展（可能是鼻韵尾的变化，或许是-n, -t已经消失，或许是-m，-p已经并入-ng，-k）。

而二十世纪后期潮剧表演者不再提及谢老师傅的这个留隍-意溪-玉窖“潮剧音三角”，而转而说成“倾向于潮安县、揭东县和澄海市的成份较多”（梁森桂先生语），则是由于府城和潮安音百多年来发生了极其剧烈的变化，比如ian和uan的元音高化为ien和uen，然后是-n和-t并入-ng和-k，最终潮安地区出现了大量的-m和-p并入-ng和-k（但元音由a高化为e），还有就是大量的韵腹a元音央化高化；而玉窖地区除同样丢失-m和-p外，有的并入揭阳音ing，urng，eng合一为eng的大流，有的则将urng转化为ing（类似潮阳音）；留隍地区一来发生了ian、uan元音高化，二来归属已经被划给梅州，导致其在潮汕的地位疏离化，且客音影响渐多。于是新的参照点“澄海话”被引入，因为澄海话除了-m，-p丢失外（其丢失演进模式不同于潮安，潮安是iam>ieng，uam>ueng，而澄海是iam>iang，uam>uang），大体上音位系统还类似斐尔德时代的布局（-n，-t不论，因为现代核心区潮语基本不再有-n，-t）。“潮安音”则用来保证ie，iou等韵，而揭东音用来保证iam，uam等韵。所以梁森桂先生这个潮安-揭东-澄海新的三角取代了留隍-意溪-玉窖古潮剧音三角。但新三角之不同于老三角，在于区域内的发音已经不一致，需要折中融合而成。

PS 上面这个吟唱中，开头旁白的“第二篇”是现代府城音，篇读成phieng；而内中吟唱则为潮剧音，如“新编歌文细吟唱”中，编读如phiang。

本坛歌谣曲艺版贴有广东潮剧院的力作1987上京版《张春郎削发》，可以作为现当代潮剧音的一个样本看待。

剧中张春郎饰演者陈学希是潮阳贵屿人；公主饰演者孙少华祖籍大埔，但生于汕头；半空和尚饰演者方展荣是普宁洪阳人。剧中人偶尔会有一些乡音出现（如iou和iau，uang和ueng），但大部分是符合前述潮剧音的特点的。

综上所述，或许可以把经典潮剧音定义为：以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潮州府城音为标准（详情参酌斐尔德字典音），但放弃了-n, -t等舌尖抵腭韵尾，声调模式大体如现代澄海腔的一种腔调。

闽剧、歌囝戏的唱腔或许也有类似的存古现象？

原帖由 輶轩使者 於 2009-2-17 13:34 發表
综上所述，或许可以把经典潮剧音定义为：以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潮州府城音为标准（详情参酌斐尔德字典音），但放弃了-n, -t等舌尖抵腭韵尾，声调模式大体如现代澄海腔的一种腔调。

更正：上面出现了错误。潮剧音和斐尔德音系的差别不仅仅是放弃了-n、-t等舌尖抵腭韵尾。因为斐尔德记载了ien和iet（目前所见19世纪所有传教士白话字文献均是ien和iet，无ian和iat），但潮剧音却是发成iang和iak而非ieng和iek，这应该是更古老的传统，可能早于19世纪。而且洪潮先生认为iou在潮剧音中有读iau的。

或许可另定义为：
经典潮剧音以二十世纪前的潮州府城音为标准，具体情况大致相似于斐尔德字典的音系，但-n、-t系列舌尖抵腭韵尾转为相应的舌根韵尾，另其中-ien变为-iang，-iet变为iak，可能来自更古老的传统；妖韵曾读iau，现代潮剧音则更多读为iou。总言之，类似有闭口韵尾的现代澄海方言，其声调变化模式也大体如现代澄海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