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福宁闽语曾梗入声字收 -p 尾的设想

闽东福宁片闽语有些曾梗入声字收 -p 尾,最常见的是“翼”字。以下宁德引自沙平(1999),洋中、霍童引自叶太青(2007)。沙平所记宁德是宁德城区,叶太青所记洋中、霍童是宁德的两个乡镇。

宁德:sip 阳入洋中、霍童
洋中:sip 阳入
霍童:sip/seip 阳入

Jerry Norman(2007)据此给原始闽语的“翼”构拟了*sit 阳入 和*siap 阳入 两种形式。有人认为“翼”收 -p 尾是上古音的表现。

沙平(1999)对宁德城区的记音中,曾梗入声字收 -p 尾除了“翼”字外,还有一个“脊”字读 tsep 阴入 。观察叶太青(2007)记音的洋中和霍童,可以发现这两个地方还有其他一些曾梗入声字也收 -p 尾。

洋中 ip 韵
l   ⑧历
ts ⑦脊⑧籍
s  ⑧席翼
k  ⑧极
ŋ  ⑧逆

洋中 iap 韵
kʰ  ⑧屐木~

霍童 ip/eip 韵
l   ⑧力历
ts ⑦脊⑧籍
s  ⑧席翼
k  ⑧极
ŋ  ⑧逆

霍童 iep 韵
s   ⑧翼

霍童 iap 韵
kʰ  ⑧屐木~

马重奇(2001)分析福安方言韵书《安腔八音》时也说:“金韵入声韵字[ eip ]主要来源于《广韵》深摄入声字[ -p ](立笠急给彶及芨泣执缉辑戢习集袭湿隰拾揖邑吸噏汲级入),还杂有曾摄入声韵字[ -k ](亟匿饰)、梗摄入声韵字[ -k ](脊籍)等。”

王力(1985)认为:“到了战国时代,侵部分化为侵冬两部,开口呼属侵,合口呼(韵头 u ,iu)属冬。”这在闽语中还略有表现,比如“熊” 厦门读 him 阳平 ,洋中读 xim/xem 阳平 ,霍童读 xim/xeim 阳平 。但是从王力等人的分部来看,这些收 -p 尾曾梗入声字来自职铎锡等部,可以设想,这应该是后期的演变,而非是上古音的表现。下面是这些字的上古音归部,来自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逗号后面是只见于《安腔八音》的三个字。

职部:力翼极(極),亟匿饰
铎部:籍席逆
锡部:历脊屐

既然是曾梗入声字,一开始应是收 -k 尾的,为什么会变成 -p 尾,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固然在南方保留 -m -p 的方言中,偶尔可以看到其中杂入了个别中古收 -n -t -ŋ -k 尾的字,但一般都是散字。闽东福宁一带这算是比较系统的演变了。

在方言中,-m -p 一起系统变成 -ŋ -k 或 -n -t 的能够见到,反过来的情形很少见。在那些没保留中古-p -t -k 这些塞音尾的方言中,中古收 -n 尾或-ŋ 尾的阳声韵字变成 -m 尾倒不罕见,福建永安、江西婺源、浙江磐安、湖南嘉禾(广发)、江苏吕四,以至于山东、山西某些点都有。这些地方 -m 尾前的主元音大多是个圆唇音,收 -m 尾一般是受主元音的影响。这些地方没有 -p -t -k 尾,不过还是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雷州、海南一带的闽语有几个屋韵字收 -p 尾,一般是“竹肉叔”三个字。可以比较一下海康(蔡叶青1993)和厦门(周长楫1991)这三个字的白读音:

          竹   肉   叔
海康   tip  hip  tsip
厦门   tik  hik  tsik

通摄字本来是合口字,可以设想,一开始这些字的主元音也是个圆唇音,然后影响到韵尾,使韵尾带上某种圆唇性,进而使得雷琼一带这几个字的韵尾由 -k 变 -p 。

叶太青(2007)的论文中没发现来自曾梗阳声韵的字收 -m 尾的现象。马重奇(2001)倒是提到了:“金韵[ eim ]主要来源于《广韵》深摄 [ -m ]韵字,少数咸摄[ -m ]韵字,但杂有臻摄 [ -n ]韵字(尘慎烬侭赆肾忍仞轫)、梗摄[ -ŋ ]韵字(馨净阱穽)、曾摄[ -ŋ ]韵字(椤蝇)、梗摄[ -ŋ ]韵字(熊)等。”对于《安腔八音》的这些收 -m 尾的阳声韵字,除了“熊”字是存古外,其他应该都是后起变化。由于《安腔八音》中还存在臻摄字收 -m 尾的现象,我们可以假设曾梗臻这些字合流后再变成 -m 尾字,合流的这个阶段的韵尾假设是发音部位处在-ŋ -k 与 -n -t 之间的硬腭韵尾 -ɲ -c (或者拟成末笔向左钩的前舌面-前硬腭韵尾,因为国际音标打不出来就算了)。这样做还能免去与通摄字相冲突的麻烦。

曾梗合流是比较晚近的事情,一般认为宋代通语中两摄已经合流。曾梗臻细音字的主元音可以假设为 ə ,然后再变成 ɯ 。 ɯ 是个不稳定的元音,容易变来变去。前两天我看到今年《方言》第三期上的一篇文章《江西宁都田头客家话两字组连读变调》,里面将曾梗二摄记为 ɯŋ ɯk iɯŋ iɯk。田头音系与谢留文记音的县城梅江镇有些差别,这些音谢留文就直接记为 əŋ ək iŋ ik 。至于臻摄字,泉州痕真殷诸韵有些开口字读 ɯn ɯt(也有人记成 ən ət 或 ɨn ɨt )。方言中的 ɯŋ ɯk ɯn ɯt 说明我们假设经过这个阶段也是可能的。

如此,我们可以假设曾梗臻三摄这些细音字是这么变的:

臻摄阳声韵细音字  iən > iɯn > yɲ> im
曾梗阳声韵细音字  iəŋ > iɯŋ > yɲ> im
曾梗入声韵细音字  iək > iɯk > yc > ip

因为没有看到臻摄入声字读 ip 的,上面就没列它的变化。
“屐”字读 kʰiap 可能属于其他变化,这里且不讨论。霍童“翼”有二音,其中的 siep 估计是后续的演变。


蔡叶青1993:《海康方言志》,中山大学出版社
郭锡良1986:《汉字古音手册》,北京大学出版社
黄小平2010:《江西宁都田头客家话两字组连读变调》,《方言》2010年第3期
马重奇2001:《福建福安方言韵书<安腔八音>》, 《方言》2001年第1期
沙平1999:《福建省宁德方言同音字汇》,《方言》1999年第4期
王力1985:《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叶太青2007:《闽东北片方言语音研究》,福建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周长楫1991:《厦门方言同音字汇》,《方言》1991年第2期
Jerry Norman2007:Min Animal Body Parts(闽方言的动物身体部位词语),《中国语言学集刊》第一卷第一期

[ 本帖最後由 在山 於 2010-10-31 22:47 編輯 ]
不清楚。
我只是怀疑与主元音的圆唇性有关。